读《树上的男爵》
第一次读可能是接近十年以前,印象不深,这次重新捡起来说来也巧。老舍的《骆驼祥子》看了一半都很纳闷:就这,为什么是经典?和当语文老师的我妈交流,她说的倒很潇洒,很正常现代中国文学好东西不多。然后就把这本重新捡起来看了。
以前觉得不明觉厉,现在看其实内核很清楚,一个人如何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表明的生活态度,生活在树上,却又和大家在一起。柯西莫从12岁开始,因为和家里的不和,一怒之下爬到了树上,从此就是一辈子也没下来过:作者需要让他既能保持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追求自由,不受拘束etc),也要投入到生活中去(不然不过是一个乏味的离群索居的隐士故事)。作者在小说的后半程直接说出来了:
他懂得这个道理:集体会使人更强大,能突出每个人的长处,使人得到替自己办事时极难以获得的那种快乐,会为看到那么多正直、勇敢而能干的人而喜悦,为了他们值得去争取美好的东西(而在为自己而生活时,经常出现的是相反的情形,看到的是人们的另一副面孔,使你必须永远用手握住剑柄)。
顺便说一句,我很喜欢西方作家很多时候他们这样用真诚的语言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却丝毫不做作,其实是不容易的。
但如果从写作的角度看这本书,你可以问自己:如果你一开始也有这个idea,也奉行这种存在主义,爱自由的精神,你会怎么写?一个契机上主人公上树这没什么难的,然后呢,怎么避免俗套、避免说教呢?
情节上,卡尔维诺的柯西莫上树首先解决生活的基本问题:饮水洗漱做饭;和贵族家庭以外的百姓的打交道;情窦初开的挣扎,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酷爱读书的强盗,西班牙同样住在树上的流放教徒。这纷繁复杂的一生之后,上面那段话才不显得空洞。
但卡尔维诺想说的更多,他想把这种人生哲学如此的多,以至于如果全放到一个人身上,哪怕他是主人公,太拥挤、太刻意了。解决的办法就是多安排些人物:他们是柯西莫生命中的过客,但总在一个维度上和他不谋而合。比如说,柯西莫的叔叔
他跑回去一头钻进事务所,在一张张纸上画满草图。柯希莫也忙开了,因为他喜欢能在树上做的每一件事情。他觉得这对于他在树上的地位,赋予了新的意义和威望。与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交往,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意外的伙伴。他们在一些矮树上会面,律师骑士搭一架三角梯爬上去,手臂上挂满画卷,两人一讨论就是几个钟头,那条水渠越来越复杂地演变成工程。
对于柯希莫来说,理解埃内阿·西尔维奥的性格有这样的作用:他懂得了关于离群索居的许多东西,后来为他所用。我是说他总是记着律师骑士的古怪形象,以提醒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命运同其他人的命运分隔开来,可能变成什么样子,并且他成功地没有沦为同样。
比如酷爱读书的强盗,在和柯西莫接触之前赫赫有名,但沾染上了爱读书的爱好之后,甚至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也无视自己要被处刑的境遇。
这时,贾恩·德依·布鲁基躺在他的草堆上,沾满枯树叶的红头发直硬地搭在蹙起的前额上,绿眼睛由于使劲看书而发红,他读啊读,扭动着下颌骨吃力地拼读着,举着一个蘸着口水的湿指头,准备随时翻页。在读理查森的作品时,一种在他心灵里潜藏已久的意向明确了,仿佛在折磨他,他渴望正常的家庭生活、亲人、亲情、美德,憎恨恶人和坏人,对环绕身边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了,或者是满怀着厌恶。除了跑出去找柯希莫换书以外,他不再走出他的洞穴,如果是看一本多集的小说,他就沉醉在故事里了。他就这样生活着,与世隔绝,不考虑在那些过去是他的忠实同伙的森林居民中都酝酿着对他的怨恨情绪,因为现在他们不愿意同一个招来了警察的全班人马而又无所作为的强盗厮混在一起。
贾恩·德依·布鲁基听见树上一声口哨响。他抬起面孔。柯希莫拿着那本合上的书出现在上头。“告诉我他的下场。”犯人说。“把这样的结局告诉你,我很难过,贾恩。”柯希莫回答,“乔纳丹最后被吊死了。”“谢谢。我也是这样!永别了!”他自己踢开梯子,被勒紧了。
整个强盗的故事设计我非常喜欢,虽然不长,人物出场不多,但是你可以预见的是需要给强盗一个收尾的交代,我一边看一边想,卡尔维诺会怎么安排他?他的同伴逼迫他去抢劫,在生命最后一刻听到的故事和他自己的命运的契合非常巧妙、有十分合理。
甚至佳佳这条不受人待见的猎犬也有类似的效果。最后看到本书的后记,卡尔维诺这么写道:
我不能将现代人所有的残缺类型都安放在主人公身上,他已经肩负推动故事进程的一大堆事情,我分散给一些配角。
我看懂了作者的用心,开心极了。
这本书读起来很舒畅,一些章节的结尾用东方留白式的美学,未言的韵味却能散落读者的心中。初次和小姑娘的相遇
我的哥哥从一棵低矮而弯曲的松树上,望着金发小姑娘清晰的身影穿越海滩。一朵浪花刚刚露出黑色的海面,高高地卷起来,雪白雪白的,向前涌来。正当浪花碎裂时,小姑娘骑着马的身影疾驰擦过,而溅起的白色的咸水打湿了在松树上的柯希莫的脸。
重逢的开始
“可不是嘛,女侯爵,也就是新寡的公爵夫人——我们称她女侯爵,因为她在娘家时是侯爵小姐——她热烈欢迎它,就像她过去一直是它的主人似的。那是一只一钱不值的狗,阁下,请允许我这么说,现在它可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啦,它留在那里了……”两名家丁嘲弄地笑着走开。
佳佳不再回来。柯希莫天天守在白蜡树上观望草坪,仿佛可以从草地上悟出长久以来在内心折磨着他的那个东西:对于远方的思念、空虚感、期待,这些思想本身可以延绵不断,比生命更长久。
还有一些段落让我想到了萨拉马戈的旁白。
无论如何,神父的被捕没有妨碍柯希莫学习上的进步。因为从那时开始他同欧洲最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们有了书信联系,他写信给他们,请他们解答自己的疑问和异议。
这一点我和AI进行了一番探讨:萨拉马戈的语言是全知全能的超然叙述,冷静又主观的描述、嘲讽、讨论,但萨的语言是繁复的,达到了不间断、流动的阅读体验,如口语的表达,充满了自然的停顿,语言洪流里闪烁着各种智性的光辉。 《树上》这本书上面的表达不多,就算有句子结构也更加传统完整,相同的是客观和冷静叙述。
最后来点骆驼祥子的摘录
他只关心他的车,他的车能产生烙饼与一切吃食,它是块万能的田地,很驯顺的随着他走,一块活地,宝地。因为缺雨,因为战争的消息,粮食都长了价钱;这个,祥子知道。可是他和城里人一样的只会抱怨粮食贵,而一点主意没有;粮食贵,贵吧,谁有法儿教它贱呢?这种态度使他只顾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祸患灾难都放在脑后。
渺茫的他觉到一种比自己还更有力气的劲头儿,把他要揉成一个圆球,抛到一团烈火里去;他没法阻止住自己的前进。
读完你能看到一个传统小说里需要的普通百姓的形象,你可以写的很真实,关心粮食的价格和买车的小算盘都是车夫真实的想法,但说到底写的东西的内核还是一个底层人物的悲欢,给我感觉很平面单薄。